《告別》之二

》第二章《

我突然被吵醒。是羊把我叫醒的。

『小蘑菇，小蘑菇……』輕輕地叫著。

我擦了擦惺忪的眼睛，抖抖身體，打起精神來，聽羊說話。

因為我知道，那會是故事的續集。

羊說，『小蘑菇，剛才豺狼打個電話來。說他要回澳洲了，問我願不願意跟他 一起走。』羊瞪大眼睛看著我，似乎想從我身上得到一個答案。

『我不想，我也沒告訴他蘑菇的事情，但我想他應該大略知道吧。不過過去的事，我有權利在我的記憶加上層層保護膜，不讓現在的人去加以破壞。那 一段記憶就算要賠上性命我也想保存的。那時候的我，不能讓別人見到自己的眼淚。離鄉背井，顛沛流離。不流淚，是不讓別人窺探到自己內心的軟弱。恨不得可以用層層盔甲包起來，如此堅定，我才有走下去的力量。而蘑菇是那一個可以讓我走下去的唯一一個人。蘑菇幫我找工作。蘑菇知道我喜歡寫作，於是就真的在某一華文報社找到了寫專欄的工作。蘑菇就在我生命中最難熬的 飛翔旅程中幫了我一把。我們的愛很靜默，就很像小溪緩流的水，沒有太多激情，沒有太多轟轟烈烈。』羊一口氣說了一大段，卻在這時候停了下來。

『直到有一天，蘑菇對我說，其實她有老公的。為的只是生兒育女，沒有其他。』

他靜靜看著窗外黯然的天空。不久，羊想開口繼續說，之後卻又不發一語。
   我很靜靜的看著她，心想，『原來蘑菇有的不是大肚腩，而是胸前比豺狼多了兩團肉。』

但我並沒有很震驚，我也真的奇怪自己的心情竟是這樣的。

可能，我愛羊就如愛自己一樣。旁人完全不了解這一種愛，愛她勝於愛自己的愛。我們沒有性，沒有愛撫，只是很單純，偶爾給對方一個溫暖的擁抱，讓對方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，就這樣而已。

那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。至少到現在那一段記憶還是最快樂的。

我敏感地知道羊在流淚。

感情，真的無法理解，只有感受。

停頓了許久許久，羊又再次開口，

『 小蘑菇，是她先離開的，她離開我到很遠很遠的馬來西亞去。她說巴黎這裡太冷了，巴黎人的冷漠讓她抵擋不住想離開的慾望。她想到熱一點的地方去，在熱情的環境裡繼續正常的生活。我問她，為什麼要選我的國家。她說，可能是想體驗我曾經走過的生活。那時候，我就知道我們是一定要分開了。』

『其實沒什麼大不了，只是，我會否行屍走肉？就像現在一樣。困在這樣的紅燈區裡生活，每天都在狹窄的小旅館裡重複著一樣的生活步調， 拼了命地寫，拼了命地吃，拼了命地睡。我享受這樣平淡的生活，我高興過著這樣平靜的日子。』羊淺淺地笑。

突然，羊抱起我往她的臉籌近，用責備的語氣對我 說，

『她回來幹什麼？看看我的落魄 嗎？還是證明我從前過的生活很 好，或很壞？她曾經說我幼稚，還深信著人是因為愛才可以活下去。』

說完，輕輕地把我放回腿上。

『如今我沒有愛卻又活著，又如何？除了偶爾豺狼會給我一個很真實的擁抱之外，也給了我一個可以保護我的窩，畢竟窩這樣東西長得很像蘑菇。蘑菇總是保護著我的，豺狼也試圖保護我，但是我卻不愛豺狼，我能給他的只有肉體，和廉價且沒有靈魂的愛。儘管他和我頻密的做 愛，只為了窺探我內心深處無法獲知的秘密。我對不起豺狼，我真對不起他……』說著說著羊很像是哭了。

羊呆坐在沙發上，動也不懂，但眼淚卻一直在滴，滴在我身上。

不久，羊應該是哭累了，睡著了。

我看著熟睡的羊，想著她對我說過關於記憶的話，
   

     『小蘑菇，記憶是過去的事，然而人類總喜歡不斷 的提起。像不像站在一條河流之中，時間是水，記憶是水波中的容顏。看到的不是當時，而是在當時之前，或者當時之後。越抓不到的，越要保存，然後記憶。』

我開始可憐羊，甚至同情。

漸漸的，我也睡著了。

       

      這一次，我夢見的是豺狼不斷地哭，哀求著羊不要離開。像足了貓吃不到秋刀魚，眼神中發出的哀號。